半窗
（七）下
顾青裴有些惊诧地穿过里面满座的厅堂，随着王晋上楼去，顾青裴与王晋二人身高出类拔萃，看衣着又都是品貌不凡，厅堂里不时有人向他们投过视线。
他们到了地方便落座下来，这是一张半封闭式的方桌，靠窗很近，红木窗格做得很是考究，雕花的窗打开来就看到了街市上的雪景，一枝梅花静静地从路边挨过来靠在窗上，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梅枝上的雪，顾青裴伸出手拂过梅枝，这动作带落了那上面晶莹的雪将他的掌心弄湿了。
小二给他们拿来了茶水，王晋想问他喝什么茶，一抬头就见顾青裴正低着头淡笑，王晋的心神不由一颤，想问什么也忘记了，顾青裴缩回沾染了霜雪的手，他用手指轻轻一捻那细细的雪花就在他手心里化成了水珠，热茶已经上桌，他心情难得敞亮起来，看那茶碗底还泡着洛神花瓣，不禁觉得满足，这点雅趣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了。
楼下唱曲唱得正欢，那曲子带着十二分的热情过滤了过分震耳的音色，婉转地漫游到他们耳朵里，二人听着曲，漫谈起来，王晋虽是个商人，但文化修养也毫不逊色，他与顾青裴一样生于一个书香世家，就连他的奶奶和姑姑也是会读书识字的，所以顾青裴与他聊天并不难找到话题。
正说着，他们的菜也上齐了，但是梅花酒却迟迟不来，小二连声道着欠但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骄傲：“哎呦怠慢了二位先生，梅花酒是我们家新品，很受欢迎，今天客人多有点供不应求，烫酒的小伙计都忙坏了，还烦二位稍等片刻。”
本来换个酒也行，但顾青裴一听这话马上对梅花酒产生了兴趣，非要等到一壶梅花酒，看看它究竟有多好喝。
两个人边聊边吃，一品居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那条鱼顾青裴多下了几著筷子。吃得倒是很满足，可惜就是少了一壶酒，正想呢，楼下就开始哗然，他们只听一人大声吼道：“来啦！清香冷冽梅花酒！”那声音引得二人踱步到栏杆处往下看去，只见一个伙计用一个巨大的方形托盘托着六壶梅花酒穿梭到人群中间。
那伙计居然对着所有客人提出了要求：“我们掌柜说了，梅花酒得之不易，今天许多客人都点了这梅花酒，可惜第一坛只产得出这六壶，点了梅花酒的客官，以“梅”字做飞花令，谁接上了，这壶酒就归谁好不好？”
顾青裴哈哈一笑，一品居还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喝酒还要抢的。
楼下陆续有人吟诗夺酒，到了顾青裴他们这桌最后居然只剩下了一壶，顾青裴笑道：“这壶酒定是我的了。不过费这么大劲，我倒是不知这酒到底值不值得？”
那伙计也是个会来事的，吩咐旁边的人给顾青裴倒了小半杯品尝品尝，顾青裴唇抿着这口酒，当真是唇齿留香，不过劲儿真的有点大，刚下胃里人就有些晕乎。
顾青裴端着酒杯赞了一句：“好酒！”然后想也不想就接了那飞花令脱口而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王晋一听就哈哈笑出来了，他看着面带悔意的顾青裴止不住地心动起来。
这是咏梅的名句不错，可惜两句里面都没有一个“梅”字，顾青裴嘴比思维快，没忍住一下子说了出来，看来他们要和这壶酒错过了，顾青裴连连敲着脑袋，对小伙计耍赖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小伙计已经端着酒离远了两步要去下一个雅间，客气地对他笑道：“客官，愿赌服输嘛，下一批梅花酒马上就上来了，这一壶我得端走了。”
王晋朝那小伙计招招手，“这样，我再出两壶的钱，这一壶你给我们留下，下一批梅花酒你给隔壁送两壶，我请客给他们赔罪好不好？”
顾青裴看着到手的鸭子煮熟了都飞了哭笑不得，连连劝道：“不必不必，不要破费，我们等下一批。”
王晋忽然在桌子地下悄悄握住了顾青裴的手，哑声对他道：“青裴，我想买给你喝，想看到你喝它开心的样子。”
顾青裴垂下眼睛，不着痕迹地想往回抽手，却更紧地被王晋攥在手里。这里人这么多，虽然别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见桌下的景况，但顾青裴仍然窘得厉害，他刚要开口，便看见那壶梅花酒该去的雅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满脸写着不耐，问那小伙计：“我们这一桌的梅花酒呢？”
顾青裴看着那人，瞪大了眼睛。
穿过那一壶酒，原炀与顾青裴四目相对，原炀在看清顾青裴身旁的人后，一记刀眼甩过来，将顾青裴钉在原地，顾青裴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像他背着原炀来会见外人一样，手上用力挣脱了王晋的手。
小伙计一看那人不像好说话的，唯恐发生冲突，连忙把手上的最后一壶酒递过去：“客官，你的梅花酒。”
原炀双手插进衣兜里，向着顾青裴那边抬了抬下巴，“给那桌送去。”他的语气冷硬，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特别不爽的事情，因为他的强大气场，这一小片都禁了声，没人说话，小伙计连忙把那壶梅花酒放到了顾青裴他们的桌子上，连声道歉退下了。
顾青裴看着原炀的眼睛，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原炀的情绪——他生气了。
原炀从小就在军营长大，受过一切军人该有的训练，他明明在刚才那个瞬间从顾青裴脸上看到了慌乱和拼命的遮掩，他在掩饰什么？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顾青裴没有答话又代表什么，原炀的双手渐渐在衣兜里握成了拳。
王晋将梅花酒举起向原炀示意：“谢原公子成全！”随后斟满了酒杯，递到了顾青裴手里，原炀默不作声看着王晋的动作脸色越来越沉，王晋跟顾青裴轻轻碰了碰杯，看顾青裴神色僵硬，笑道：“怎么？刚刚被我吓着了？”
顾青裴没答话，微微蹙起眉头，暗暗思考着看见原炀他为什么会有刚刚那种想法，真的很奇怪，王晋忽然伸手摸了摸顾青裴的眉心：“别皱眉，青裴不要再逃避我了，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原炀周身的气息彻底冷到了冰点，他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王晋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看唇语也看得清清楚楚，王晋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就是一把火，“轰”的一声将他整个人点燃了，他的心脏此时好像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被炸开来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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