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魏时鸣

杂食,有原创,论文头秃,随缘更,wbID:眉山魏时鸣 励志拥有长评~

一击即中




许玳瑁望着头顶白得人眼冒雪花的逼供灯,她想着,她决计过不去这一劫了​。


很久以前,她也被这样秘密训练审问过,也是一样的伤口腐烂红肿,仍然被撒了一层盐霜,因为她又被问到一样的问题:“许玳瑁,你左耳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这次的审讯室应该很隐蔽吧,她记得她被套上黑色头套拖进来时膝盖蹭过了数不清的楼梯台阶,手指难得挣扎摸到四个拐角,可是她那时候意识不是很清楚了,她只可能被隐藏得更深,十天有余,审讯人每天悠哉悠哉,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张了张干得起壳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一说话,喉咙里的血沫子就往口腔里涌,她会被自己腥得呕起来,已经太多了,到处都是血,她的头发,她的脖颈,她的肩她的胸口,甚至腹部腰背,腿和脚没有一处不浸在血里,尽管她小时候是从被大火烤温了的血尸中爬出来的,再也不会有场面比那个更加可怖,但那种血液捺在皮肤上涂浓了夜色的阴森依然会丝丝缕缕地顺着记忆爬满她的四肢百骸——都回忆到这里来了,许玳瑁终于想起,她原来是会哭的。


于是她——一个冷冰冰的人终于想哭了,沙哑的嗓音里听不出她本意欲撕心裂肺的嚎哭,她哭起来怎么是这个样子,明明是个女人,怎么哭起来,声音会这样平静,就像是一个人在刻意地哭,在学习哭,第一次哭,哭得好生涩。


​许玳瑁才进被收编进军营的时候,没有人肯信她一个女孩子抗得动狙击步枪,可她就是在一年以内以百发百中的枪法夺得“第三只眼”称号。


她是军统第四十五师最优秀的狙击手,是作战特种部队的第三只眼,她能迅速扒掉敌人的首脑和机枪手,顷刻之间,一招毙命。


但是她总那么冷,冷得像块冰,阴鸷的眼神能战友误认她为敌,参军的人在战场上少不了狠那么几次,眼睛放出要吃人的凶光,许玳瑁不一样,那双眼睛的孤怨不仅毒辣,还有点阴郁,人人都当她是背负了血海深仇入了军营要保家卫国的,只有她的狙击枪知道她是为了来找人。


许玳瑁生得很标致,这是许黎笙说的,就是刚刚好的江南姑娘模样。在缺衣少食的战争年代里她的皮肤泛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只要眉头一皱,就像久病未愈。宣纸留白上最有韵味的是涨饱了水的淡笔,正如她的眉眼口鼻,淡得只要梅雨天里氤氲一场毛毛雨就能洗了她埋伏在土堆里的灰尘描清她的轮廓。许黎笙总是想逗笑这个姑娘,一个快四十岁的大叔手足无措地拿着糖葫芦哄她,许玳瑁不爱笑,从来都不爱笑,但是她知道许黎笙喜欢她笑,所以她偶尔也会弯一弯嘴角算是给了这个有些傻气的狙击手一点面子。




玳瑁被许黎笙捡到的时候,她才十四五岁,月经初潮一个人缩在花满楼门口坐在大雨里呜呜哭着,她穿的裤子已经很旧了,血红的颜色落在雨里,格外醒目。雨天太冷,玳瑁肚子疼得晕了过去,许黎笙正打门前走过,见花满楼门窗紧闭,再一看这姑娘下身流了血,以为八成是个怀了孕被扔出来的青楼女子,一心软就把玳瑁带回了住处。


明明是命重要,老单身汉偏有些固执,抱着她去看了医生,得知是初潮以后,硬是跑了好几个地方请了个婆婆来帮玳瑁换衣服。她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东西,怎么掰也掰不开她握紧的拳头。


玳瑁睡饱了睁开眼,就见到一个胡子拉渣的礼帽大叔,他穿一件长衫,衫上起了绒粒小球,清灰的颜色衬得他清瘦的很,看到玳瑁醒过来,这个人的嘴唇裂开,露出一口大白牙,但是就算是笑,他的眼角也微微向下耷拉着,实在不是一个很精明的人。玳瑁不说话,看了他一阵就把脸转过去了。


许黎笙有点尴尬,拿下头上的礼帽在手里来回揉捏着,良久才问“你手里捏的是什么,昨天婆婆给你换衣服都没扒开你的手”


玳瑁把玩着手里的银色耳坠,把细小的耳针嵌进手心里的伤口又面不改色地拔出来,她好像颇为习惯这种细小的疼痛,仿佛只有疼了在证明她还活着。


站在一旁的大叔踌躇了一阵才开口道:“你流血了是因为长大了,不用担心,身上倒是有好几处淤青伤口需要治疗,我叫许黎笙,黎明的黎,笙歌的笙,我没有恶意,你若相信我大可以安心住下来休息几日。”


“嗯……姑娘姓甚名谁呢?”


玳瑁还是不答话,许黎笙自顾自说到:“总不能姑娘姑娘一直叫你吧,你不愿意提起,那么就是不喜欢以前的生活,我在大雨里遇到你的,不如以后喊你小雨。”


玳瑁背对着他终于恩赐般“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往后的日子,许黎笙总是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小雨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相处了些时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儿神秘奇怪。


比如叫她小雨,总是要叫好几次她才会回应,仿佛聋了一般,但是有时候他夜半回家,轻手轻脚总是还没进院门,小雨就会把房里的灯点亮去给他开门。她从来不会问他的行动来历,也不会管他的事情。


但他问起她来历,她就沉着脸一天也不说话,问起她常捏在手里藏在枕头下边的那枚银色耳饰,她也不说话,只把垂在额前的头发用手指别到左耳后,许黎笙才知道她左耳上有一枚伤口,整个左耳耳垂都豁着,想来是这姑娘因为左耳的伤不能戴上这个银色耳坠所以伤心,从那以后他也就不问了。



他们的生活格外清贫,许黎笙本来就是个蛰伏的狙击手,平日里也只靠会写字给别人写一两封信赚顿饭钱,一下子加了一个人的开支,不免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他把烟也给戒了,酒也不喝了,也再没舍得去买饼好茶叶,有时候街口的茶馆一碗散茶叶便打发了,这一副邋遢的样子若是被晏良知道了,她估计会后悔曾经喜欢他吧。


小雨就是不爱说话,沉默得像一块透明玻璃,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小雨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像个海螺姑娘一样会置办好家里的柴米油盐,做好晚饭,清洗他的旧长衫,纵然许黎笙旁敲侧击赶她走,这个姑娘权当听不见。


有一次,许黎笙在桌前执笔,小雨就坐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黑森森的钢笔写出来的字,目不转睛地看着,许黎笙问她想不想跟他识字,女孩老成的表情里终于第一次显出少女的活泼,那是他第一次没用糖葫芦逗她,她会笑。


许黎笙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架,把着女孩的手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他的视力在夜晚格外差,这也是他蛰伏的原因,作为一名狙击手,高超的夜视能力就是活命的法宝,以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幽灵”狙击手,自从那次在前线被石块磕中了头,失去了良好的视力,他便远离了战场,转为了潜伏。近来似乎眼睛越来越不争气,他要低下头离桌子更近才能看清纸上的字,高大的身躯伏下来,鼻息喷在小雨豁了口子的左耳上,小雨偏过视线透过许黎笙玳瑁色的镜架看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睛。


一灯如豆的夜晚,什么颜色都暗暗的,连同许黎笙的眼睛似乎也是玳瑁色……


现在,许玳瑁脚下又被加了一块砖,腿侧的韧带大概早被拉断了吧,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疼,她回过神,又被审讯问了这一个问题:“许玳瑁,你左耳上的伤痕是怎样来的!?”


许玳瑁疼得抽气,还是坚持那一个答案:“是我从小戴耳坠被扯坏留下的伤疤”


劈头盖脸,又是一鞭子,代号猎豹的审讯人愤怒的口水唾沫都要喷到她脸上来,明明隔得那么远呢,“错!是你在231计划中被子弹擦伤留下的!玳瑁!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已经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已是一具行尸走肉的人,为什么心还会疼呢,她回答:“我不是许玳瑁。”


我不是许玳瑁,尽管我想做这个许玳瑁。


小雨跟着许黎笙,日子久了,一言一行都和许黎笙有点像,甚至她学会的字迹也和许黎笙的像到了极致,她发现许黎笙在白天有时候会望着院子里的一从小草盯上半天,他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于是也就想起来那天他把她从雨中抱回来的时候,似乎屋里是有枪的,尚未看清,便叮叮当当的听得他拆了什么东西放在了箱子里。许黎笙不在家的时候,小雨打开箱子看过,她跟着她母亲生活过这么久,看见手枪早就不稀奇了,但这杆枪她确实没见过的,和街上黄腿子警察抬的歪把子步枪不一样,这杆枪没有刺刀,却有一个十分长的“望远镜”。


被许黎笙发现她翻动了他的东西,他也没有生气,只是问她:“想知道这是什么?”


小雨不点头也不摇头,定定望着他,显然在等他的下文,小雨不爱说话,就像开了口会要了她半条命一样,他笑道:“是狙击枪。说起来,小雨,你这孩子沉得住气,倒是挺适合做个狙击手”


许黎笙不知道这句话会生根发芽的。


那天过了以后,迟了一整个秋天的冷风吹遍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寒冬仍然是在小雨猝不及防的时候来的,她曾经想过冬天是否能有那么一次,等她准备好了再来,准备好过冬的衣物,避风与霜雪的房子还有夜里能盖着睡觉的棉被,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柴火,等这些都备好了,东风再开始吹。这一次,她好不容易都有了,但是许黎笙走了。只留下这个温暖的屋子和足够的碳火食物,还有小雨经常偷拿去捏在手里睡觉的那一副玳瑁色的他的眼镜,眼镜下面压着一封信——见信如晤,展信舒颜,这个开头这一次是给小雨的,信的大意是让她去嫁一个好人家。


小雨推翻了放着信件的桌子,失神地说道:“你们都说我好看,为什么还是要抛弃我?”




好看的女子身上总要背负点传奇,战争年代最传奇的就从妓楼里讲起,青楼里的女人从来以姿色论价值高低,比如小雨的母亲就是凭姿色上了琅琢记大少爷的床。这个雕玉世家出来的少爷生着一副带着贵族忧郁气息的模样,眼角含情,薄唇吐一点优雅英文和古典诗词,只要穿一套棕麻色的西装就斯文得一塌糊涂,来花满楼的一向是些欲求不满的莽汉,所以这位一来便被那些楼里的姐儿稀罕得不得了,提前打听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有影琅知道这位少爷喜欢刺激,外表斯斯文文彬彬实则内心野得跟一头狼似的,不然他也不会到青楼来找快活,像这些公子爷身边所存在的大家闺秀的小姐,小家碧玉式的,那可多多了。所以影琅偏要穿得大红大艳去他面前跳舞,上好的暗红丝绒布料裁出来一条不绣任何花色的高领无袖旗袍,里面穿一件米色细纱长袖小衫,皓腕在纱里若隐若现,影琅摇花手最好看,身段和手腕都软成一条含着毒血的蛇。


把轻纱小衫和旗袍叠穿,影琅是第一个,琅琢记留过洋的这位公子爷也说不出这种搭配是更土还是更雅致,反正是在一堆百合茉莉里面看上了这朵罂粟。


影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过她,但是她陷进去了,深深地陷在他的蜜语里出不来,这是琅琢记的大少爷,是兴城每个女人爱慕的对象,那一副好看的皮肉真让人心甘情愿了去,何况,他那么懂女人呢,送法国的香水,送德国的钢笔,送东南亚的玫瑰。女人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于是影琅开始做了糊涂的人,她开始奢望,开始做梦,她说过那么一两次的,她赚的钱已经够给自己赎身了,她可以自己赎身,她从此是清白的女子,问他可不可以娶她?


这位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总是摸着她的头发夸了夸她的发饰好看,就不了了之。


影琅小心留下了他们之间的孩子。


可惜这是个女婴。


影琅因为怀孕被赶出了花满楼,琅琢记的大少爷从知道她怀孕再也不来,她还盼着这是个男孩她就可以翻身,琅琢记人丁稀疏,三位少爷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只要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她是有可能翻身的,可是偏偏是个女孩,是这个可怜的小雨。


在许黎笙叫她小雨之前,她没有名字的,她被已经疯魔的影琅唤作“小杂种”,影琅不喜欢她,甚至是恨不得在这个女婴才出生时就把她溺死。


坏了名声的影琅在兴城这个地方再也做不了老本行了,便带着这个女婴离开了。


在新的地方重操旧业,带着拖油瓶上不了新的窑子,影琅在家里接客,也不避小雨,五六岁的孩子已经知道母亲闭上了门窗自己就该走远,甚至知道跑去厨房给母亲烧热水,只要每次家里的陌生男人走了,听她母亲的话语就知道今天赚没赚到钱。若是今天的这位客人十分小气谈好的价格不肯兑现,那么小雨多半在今晚身上就要添几道淤青。


影琅的性格变得好暴戾,打骂已是常事。


小雨也哭的,只是她每次哭都是将嘴一撇,不做声就把眼泪流满整张脸,淡红的眼尾挂了泪珠,忧郁有余还晕着一种破碎感,影琅最讨厌她那副样子,太像了,像那个骗子——那个懦弱的人。


小雨长到十四岁还是没有初潮,影琅非常生气,她想让她接客的。可是这孩子总是长不大。过了三十岁的影琅以坐火车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养了这个孩子这么久,总该从她身上讨点什么回来。


所以就算她仍然是一副稚嫩的身体,影琅把她领到妓院去,小雨记得那天的母亲特别温柔,领她去买了几身好看的新衣裳,还给她打了耳洞,把自己的一副银色耳坠子戴在她的耳朵上。跟别人第一次夸奖道:“看,她很漂亮的。”


但是这个女孩好倔,才到妓院里就又踢又滚,追着影琅跑了出去,影琅骂她,打她,将她耳朵上带的银坠子硬生生扯了下来,女孩坐在地上,疼得失去知觉,血流了一脖子。


影琅走了,带着卖了这个女孩的钱。


小雨被拖回妓院扔在柴房里,从此暗无天日地活着。


直到这个城市遭了战火,直到一个炮弹落下来炸了这个妓楼,到处都是火,都是血,都是炸开了的人。这场战争居然救赎了她,破开了她的牢。等到大火熄灭了,她从尸堆里爬出来,在雨中随着流民方向走向了兴城,最后实在走不动缩在花满楼门口,后来她知道花满楼是干什么的,不免自嘲好久,原来逃离宿命是很难的事情。




要去找老许,就得找他去的地方。许黎笙用的是美式狙击枪,他只可能是军统的狙击手。


小雨费尽周折入了军营要学狙击,收编的时候记名的人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说叫许小雨。


许小雨性格沉静,趴在埋伏点一趴就是一整天,无论天色多晚,夜里多黑,她能靠轻微动静就判断出方向一击即中,她很出色,千辛万苦通过残酷的训练,部队飞速培训出来的人才马上就要送上战场,她却免了前线一战,被特战部队抽走。


她被安排到城市里潜伏打暗线,上级给了她一个行动代号:玳瑁。


城市里的潜伏比那时候跟着许黎笙的生活难得多,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布置在一张大网里,她是一缕补救局势的丝线,她不是那个节点,不是新的结构发出者,她好像是一个替代品。


审讯者把第三次昏过去的许玳瑁泼醒,"你的上级是谁?二区电码究竟是谁送出城的?你的上级是不是许黎笙,他在哪里?"


许黎笙?他在哪里?


许黎笙啊许黎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救许玳瑁。


小雨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是许黎笙。


她想他,就算过了那么久,她还是想找他,十几岁的女孩子贪恋温柔,她想要留住的是那一刻短暂的温柔,就像她捏在手里的银耳坠和玳瑁眼镜,不管那种温柔揉进了什么样的目的,她很渴望那种温柔,温柔得她的母亲会弯起嘴角笑一笑,银色耳饰在阳光下面亮晶晶地闪着光,温柔得老许会三番五次换各种语气喊小雨,她就挑一个最温柔的才答应。


有时候许玳瑁想,她和她母亲并没有什么差别,她在奢望。


她知道许黎笙有一个很爱惜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晏良。那时候,许黎笙写出的信,十封有九封是给晏良的。


其实玳瑁是进了军统才知道晏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晏良的父亲是司令员,坐拥东南最多的军火资源,这个女孩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没成想最后真的变成一个优秀特工。


如果找到晏良很可能就能找到许黎笙,所以小雨把自己变成了玳瑁。


她开始叫玳瑁那一天,她同时得到一个消息,晏良死了。


潜伏在鬼子的城里,玳瑁过起了曾经和老许一起过过的日子,她也开始会盯着草丛的某一点看一个下午,当那一缕枯草被她盯得和磨盘一样大,这时候用枪打上一次,子弹一定打中。


比起五年前,她仿佛更沉默了,这次是连银耳坠和玳瑁眼镜都不在手里,她的手里只有一杆乌黑发亮的狙击枪。闷得紧的夜晚,她把眉毛涂浓,将帽檐压底,她会辗转电影院,歌舞厅,赌场,一面观察疏散路线,一面喝几杯酒玩玩。


她记得有一晚,她在舞厅里喝得有点醉,有个人牵了牵她的手,轻浮的动作将她手上的茧摸了去。


那个人穿一身黑色西装,眼睛藏在礼帽下面,玳瑁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皂角味道,她寻着他瘦削的下巴,鼻梁,对上了那双耷拉着的温和眼睛。

她找到他了。


次日清晨,她还是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床上,床头柜子上放着半瓶伏特加,原来是做梦。


现在,那个永不熄灭的审讯灯也将她烤得醉生梦死,表面上她仿佛被梦境魇住,其实她清晰地在脑中分析着任务开始的当日。


玳瑁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暴露,电码明明藏了三份,四个人同时出城,真正的电码在她身上,三方计划掩护,为什么会暴露她,她一向做事阴诡,出其不意,可是一路上,她藏身的每一处被人挖掉,就像有人故意要让她走在阳光下送给别人抓,她的后招仿佛已经被人想到后招堵了个严实,就像被出卖了一样。


任务未完成,她开始撤退,她要往外逃,她知道她已经被算计了,她是一枚弃子。她要先让自己活下来。


她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里躲,她去了舞厅。


但是还没等她退进自己的掩护线,她忽然看见吧台后面的一双眼睛,那双友善的眼睛泛出前所未有的精明的光,她呆怔了一瞬,就被敌人的狙击枪击中了。正中后背,逃得太累的许玳瑁只记得疼。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231计划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说许黎笙是许玳瑁的上级。


许玳瑁的左耳伤痕到底怎么来的,她好像知道了,她真的不是玳瑁,她是许小雨,许小雨是玳瑁的替死鬼。


那么真正的玳瑁是谁?


和许黎笙扯上关系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许小雨不愿意再想下去,她只好放开意识去感受身上的每一处疼痛,真的好疼,左耳尤其疼得她半边脸都是麻的,鞭子抽开了豁口的皮肉,伤过这么多次的左耳,这次也许真的无法痊愈了。

许小雨也无法痊愈了。


只剩下一个躯壳,叫许玳瑁,也许她还能痊愈,她可以回答审讯者了,她说"好吧,我承认我是许玳瑁"


“你的上级是谁!”


“应该是许黎笙吧?”许玳瑁回答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许玳瑁说


“再问一遍,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许小雨说


烙铁已经停在她的胸脯前,“他在哪儿?!”


许小雨沉默地看着胸前烧红的烙铁,她想起妓院的那场大火,着了火的梁子冲她砸下来,她用尽全力滚开避了过去。


这次她手脚都被绑紧了,再也避不开了。


猎豹问她:“许黎笙到底在哪里!!?”


许玳瑁说:“我不知道”


​烙铁落下来正中心口,烫得她浑身发冷。


许小雨看着头顶的那盏审讯灯,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变成了冬夜里她等着的一灯如豆。


她想着,她虽然好难过,但还是会给许黎笙开门的……


她喃喃到——许小雨说“我恨你啊,许黎笙。”

玳瑁死了,一个特工死去了。


另一个玳瑁在香港,她带着二区电码,进了租界,她收到了来自许黎笙的一封信——开头写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评论